王守武的青春岁月
[2014-03-12]
作者:何春藩
   
    王守武,男,1919年3月15日生。中国科学院院士。半导体器件物理学家,中国半导体科学奠基人之一。我国第一个半导体研究室、半导体器件工厂、半导体研究所和全国半导体测试中心的创建者,第一台单晶炉、第一根锗单晶、第一只锗晶体管、第一只激光器的研制者与组织领导者。在研究与开发中国半导体材料、半导体器件及大规模集成电路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。在中国科技大学兼职授课20余年,培养了大批物理学家和半导体技术专家。
 
    1934年,我已满15岁,开始了青年时代的历程。
 
    青年的最大愿望,是自己能够成才,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的价值,成为于国于民有用之人。然而,不同的时代,会给青年人带来不同的经历,有着不同的遭遇。我的青春岁月,历尽坎坷,布满荆棘,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,终于闯出了一条成才之路……
 
    求 索
 
    1934年,我正在上海青年中学上高中二年级,父亲从中央研究院工程研究所退休后回到上海。因他留恋故乡小桥水港的美景,全家人为遂他的心愿,只得迁回苏州。经过转学考试,我进入著名的省立苏州中学学习。
 
    苏州中学对学业的要求是严格的。我虽然初来乍到,对功课并不感到困难。那时,我在班级里,成绩较好,好成绩并非来自天赋,来自读死书,而是来自自己的独立思考,融会贯通。每天的晚自习,我的作业完成得特别快,剩下的时间,不是用来研习教科书上的其他习题,就是阅读有关的参考书籍。
 
    孩童时代,我因病魔缠身,体质不好,不爱活动,也不爱说话,小学老师曾在我的作业本上批示:“你是不是哑巴?”那时,我的父亲王季同,是电气工程师,特别钟爱数学,并有一定的造诣。每在下班回家时,或在晚餐之后,她总要给哥姐们讲些趣味数学,或出一些智力测验考他们。我这个“傻弟弟”,怕见父亲,但也总爱悄悄地挤在哥姐们中间,听父亲那有趣的讲述。那时,父亲曾讲述如何求圆周率“π”的问题。我因为年纪太小,听得不明不白,也不敢多问,怕父亲又说我“笨”。此后,“π”这个无理数的特性,却一直印在我的心上。进入苏州中学,经过对《三角》和《高等代数》的学习,对它的特性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,便从反三角函数的级数的展开中,得到了它的计算方法,写成《圆周率π的级数展开》一文,发表在苏州中学的校刊上。这是我人生旅途中发表的第一篇论文。自此,从事自然科学工作,既符合父亲的希望,也成了我的意愿,渴望在著名大学里,得到名师的指点,科学的熏陶。
 
    病魔简直成了我难以摆脱的影子。高中毕业前夕,无特效药可治的疟疾,又再次重犯,不得不缀学休养。母亲管尚孝,是家庭妇女,为人贤惠豁达,知书识礼,对子女管教甚严,也是操持家务的能手。她有一颗善良的心,对我这个体弱多病、不受父爱喜欢的傻孩子,特别的疼爱,多方求医为我治病,做好吃的为我补养身子。 等到病好了,学校的年终考试也结束了。没有参加学校的年终考试,就不能去参加苏州全区的统一会考,也就拿不到高中毕业文凭。要想得到毕业文凭,必须等待参加下一年的年终考试和统一会考。我不愿白白地去等下一轮考试的到来,经过与校方交涉,我拿到了一张肄业证书。
 
    高中毕业前夕,同学们都在热烈地谈论将来的升学志愿。我是准备报考北京的大学的,原因是来自哥姐们的影响。我的守竟大哥和守璃三姐,都曾就学于清华大学,守融二哥也正在读清华大学,淑贞大姐毕业于协和医学院,明贞二姐毕业于燕京大学。这些有名的大学,同样吸引着我。谁能料到,报考工作开始后,这些大学都不招肄业生。正在我心灰意冷、不知去往何方的时候,得知上海同济大学招收肄业生。一打听,才知道这所德国人创办的学校,讲课用德文。学生入学第一年为预料,主要是学习德语。校方在了解了我的情况后,同意我报考,但有一条要求:第二年要补交毕业证书。曾留学德国的守竟大哥,支持我报考这个学校。他说:“德国在工程技术方面是先进的,上这所学校同样有前途。”
 
    1936年,我进入同济大学,入预科班学习德语。第二年,预科考试结束后,我又匆匆赶回苏州,参加苏州中学的年终考试和全区的统一会考。在我拿到了高中毕业文凭之后,才正式成为同济大学机电系的学生。
 
    我在上大学时,国家正处于危难时刻。我这个人,也许受家庭环境的影响,不大关心政治,什么“爱国”呀,“民族尊严”呀,想得较少,一个心思想的就是念书,总想把书念得越多越好。那时,求知欲特别强,业余时间,几乎全都泡在图书馆里。而我乐于念的,都是数理化方面的,因为它能促进我的思维,增强自身的理解能力。因此,对文科方面就比较偏废。也不喜欢看文艺小说,4年的大学生涯,只看过《三国志》,其他中外文艺名篇,从没看过。不爱好文学,当然作文成绩就不大好。
 
    我的另一爱好,就是喜欢动手,搞些有趣的科学实验,这习惯是童年时代就养成的。在我六、七岁时,父亲在上海与他人合办的工厂倒闭了,家里分得不少机械加工工具。在兄长们的影响下,我学会了配钥匙、修理家庭用具、绕制变压器等钳工技艺。8岁那年,家里刚装上电灯,我又对电产生了兴趣,独自在电灯的灯头上做了各种试验。虽然把保险丝烧了好几次,但终于弄清了室内安装电灯的基本知识。那时的同济大学,宿舍是两人一间,面积不大。我与同住的同学关系很好,但也有过一些摩擦。这位同学喜欢读书、也爱整洁。我呢,除喜欢读书外,总爱动手搞实验。那时,学校用的是直流电,这给我做实验提供了很大的方便。在宿舍里,我设置了大大小小的实验装置,进行过电解、电镀等实验,甚至还亲手制造了一台可以调速的直流电机。在这小小的天地里,经我这一折腾,房间就更为零乱了。一天,这位同学终于对我发火了:
 
    “看看你有多少东西吧,摆了七个桌子,路都没法走了。”
 
    此话一点也不夸张。那么,这么多桌子又是那来的呢?我只要看到走廊或其他地方有别人扔出的破桌子,都要搬回宿舍,稍加修理,就成了我的实验台。
 
    我的作为,虽然苦恼了这位同学,却对我后来搞起科学实验来,能做到心灵手巧,得心应手,起了不小的帮助。
 
    辩 论
 
    进入大学生活,我的孤癖寡言的性格虽无多大改变,但“言谈拘谨”的习惯倒也改变不少。学业上的问题,我乐于穷追到底,弄个水落石出。如有弄不明白的地方,也能大胆地向同学、老师求教;老师在讲课中有毛病或错误的地方,我这被小学老师视为“哑巴”的人,也能大胆地给指出来,甚至与老师辩论。
 
    那是在同济大学上一年级时发生的事。在上物理课时,老师出了一道奇怪的思考题:
 
    有两根质量相同的棍子,一根是方的,一根是圆的,它们同时从一个宽阔的斜面上滚落下来,哪根先落地?
 
    “圆棍先落地”。同学们齐声回答。
 
    “否,方棍先落地”。老师却说。
 
    老师的结论,无法使学生信服,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开了。这位老师头头是道地讲了原由:木棍从斜面下落时,方棍的全部位能,变成了直线运动的动能;而圆棍的位能,只有一部分变成直线运动的动能,而另一部分变成了旋转运动的动能而耗费了。方棍的直线运动动能比圆棍的动能大,所以先落地。
 
    听了老师的解释,这些刚刚步入大学生涯的同学,面面相觑,虽不同意老师的解答,却又道不出反驳的理由。
 
    “老师,你这个解释不对!”我勇赶地站起身来,壮着胆子说。
 
   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,大家都把视线对着我,是期待,又像是对我的怀疑。
 
    “哪儿不对呀?”老师有点不满意。
 
    “因为你没考虑到摩擦阻力所消耗的能量。方棍与斜面间的摩擦是滑动摩擦,消耗的能量多,而圆棍与斜面间的摩擦是滚动摩擦,消耗的能量少。所 以总起来算,还是圆棍先落地。这时,同学们的情绪重又活跃起来,几十双眼睛看看我,继而又转向老师。
 
    “王守武说的有道理,老师讲得不对。”有的同学在嘁戚喳喳地议论,一会而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,课堂秩序很乱。
 
    “安静!”老师似乎有点恼火,不等同学们安静下来,他就回头对我说:
 
    “好吧。既然我不能说服你,你也不能说服我,那么课后我们都再重新证明一下。下课!”老师气呼呼地走了。同学们却少有人离开教室,他们仍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争论。有的说老师讲的对,有的说我的解释对,还有同学鼓励我,叫我尽快写出证明,跟老师较量,弄个谁是谁非,水落石出。学校当局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,并且十分重视。校方把我和另外几个赞成我的分析的同学找去,说我们在课堂上的行为是在“有意给老师难堪”,是“闹学潮”是“无理取闹”,是“破坏教学秩序”,给扣了好几顶帽子,还把我们训了一顿。我不服校方的无理指责,反驳说:“这不是'闹学潮’,也不是'无理取闹’,是教学中的是与非的辩论,是在探讨科学,应该弄个水落石出。”后来,教务处经过研究后,回答我们,对这次争议的问题,可以在校内公开辩论,“学校不出面,你们自由组织,谁愿意参加谁参加,不强求别人到会。”
 
    为了这次辩论会,这位物理老师做了精心的准备,甚至还制作了模型。辩论会举行时,这位曾留学过德国的老师,运用深奥的高等数学和古典力学,来证明这个简单的命题。繁琐的证明,写满了整块黑板。
 
    轮到我发言了,说实话,刚进大学的我,还没学过高等数学。在苏州中学时,虽然自学过一点,也仅仅懂得点鸡毛蒜皮。对老师那深奥的证明,一点也看不懂。但我知道,力学中的现象,必须服从能量守恒定律,这是最基本的常识。于是,我在发言中提出,把老师举例的计算结果,用守恒定律进行核算,以验证其正确性。如果是守恒的,老师的论证就是对的;如不守恒,结论则是错的。我的轻声慢语的发言刚完,有同学很快就算了出来,证明了老师的错误,辩论会只得不欢而散。学校的干预,也没得出个是非,就此了结。
 
    奔 波
 
    1937年,日军侵华战争总爆发。“七•七”卢沟桥事变后,日本侵略者又将侵华战火扩张到上海,发动了“八•一三”事变。在侵华战火不断升级,对上海的轰炸一天比一天猛的情况下,同济大学不得不离沪内迁。这年的秋天,学校迁往浙江的金华。没住几个月,战事紧迫,又不得不迁往南昌。到了1938年的初夏,又迁往江西的赣州。这时,江浙一带,战火弥漫,我的家人,只得离开苏州,迁往长沙。当我在随校由南昌赴赣州时,顺道去长沙探望父母。那时的家,根本不像家的样子,简直成了难民,没有栖身的住所,没有安静的环境,更没有填饱肚子的干粮,整天担惊受怕,东跑西颠。父母的身体瘦了许多,也苍老了许多。我那有正义感的父亲,一天骂骂叨叨,骂中央军无能,骂国民党腐败。父亲的迁怒,现实的教育,在我的心田里,萌发了爱国心,民族的奋进心。
 
    在赣州,学校找不到校址,不得不在一个庙宇里上课。我们把佛像打掉,佛台就成了我们睡觉的地方。为此,还与地方上的老百姓,闹了不少的纠纷。上了半年课,战事吃紧,学校又翻山越岭,迁往广西的八步。这是个边远的小城镇,虽然安全,但交通、生活,都有所不便。后来,奉教育部的指示,又绕道越南,迁往教育界的大本营昆明。
 
    在这动乱的时期,学校难以认真地上课,主要靠学生自学,这就得有自觉性。我这个人,对上课和自学,更乐意于后者。因为我养成了习惯,喜欢安静,喜欢独自钻研。我不怕落(là)课,不怕多次的转学,原因就在这里。再有,老师讲课都用德语,我只能听懂百分之六七十,这就迫使我业余奋发自学不可。读一本书,我不满足于似懂非懂,而是要弄清楚,认真消化。在读数理方面的教材时,认真算习题,反复用多种方法进行验算,都对了,我才满足。
 
    抗日战争的岁月,人民生活不得安宁,学生读书也不安宁。好不容易磨到了1941年的春天,我在昆明郊外的同济大学临时校舍毕业后,因举家已迁来昆明,我的大哥王守竟,也正在国民党政府资源委员会所属的昆明中央机器厂担任厂长,我就入该厂的一个分厂当了工务员。那时,我欲施展才华,设计了加工麻花钻头的自动铣床,希望厂方能给以试生产。以观铣床的实用效果。然而,厂方却将我的图纸搁在一边,不予理采。这大大挫伤了我的自尊心和工作积极性,感到这个厂不仅官僚主义严重,而且是个养老院,不干具体活的、有后台的人太多。在这样的厂里干事不可能有所作为,我就辞去职务,入中国工合翻砂实验厂任工务部主任。
 
    这个翻砂厂,是由几个人贷款办起来的,规模小,人员也少,有点像现在的集体所有制企业。到这小厂工作,我可以出人头地,有利于我发挥作用,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 
    旧社会的黑暗事太多。这个厂的房东,是当地的土豪。工厂赚了点钱,他就犯红眼病,与区公所勾结,向厂勒索钱财。一天,区公所的人把管理工厂行政事务的厂务主任叫走了,等到快下班也不见人回来,我就去区公所找他。没能料到,区公所也把我扣留了,理由是我们厂有偷税漏税行为。这纯粹是无中生有,血口喷人。后来,通过关系,还花了些钱财,才把我们放回来。生不完的气,受不完的罪,我再也不想干了。1943年初,我便辞去工务主任职务,转回母校任教。
 
    大学毕业后,进入社会,走向生活,通过这一短暂的社会实践,切身的体验,便有了观念上的看法,开始对国民党现行政治的不满。
 
    1941年初,同济大学除毕业班外,全都又迁往四川的李庄。年底,太平洋战争爆发,同济大学中的德籍老师,全都回国去了。学校师资匮缺,当我去函联系工作时,校方很快回信,欢迎我回去任教。当时,德籍老师一走,剩下的都是讲师级的老师,教学水平不高。我大学毕业时,功课成绩几乎门门满分,学校了解我的情况,知道我能胜任教学工作。再有,经过那场与物理老师的大辩论,我也给校方留下了较深的印象。这便是母校急于录用我的原因。
 
    我在大学毕业时,获得的是“工程科学”学士学位。回到母校后,学校就分配我在附属高等职业学校教制图和机械设计,也教电工学。任职半年后,同济大学一年前新成立的造船系所招收的一个班的学生,要去重庆交通大学上专业课,需要一位带队老师。这位老师,除了管理他们的一切事务外,还得教《蒸汽机》这门课。学校证求我的意见,我同意率领他们去重庆。其实,《蒸汽机》这门课,我也没学过,但也难不倒我,可以通过自学,边学边教。
 
    在日寇铁蹄下的中国,惨遭蹂躏,满目疮痍,民不聊生。日军铁蹄所至,烧杀、奸淫、抢掠、破坏,无所不为。南京的大屠杀,更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民族义愤。在重庆,在全国,掀起了抗日救国的新高潮。我们同济大学的师生员工,对日寇的残暴义愤填膺,纷纷组织抗日宣传队,募捐、劳军。“奋起”,“救国”,已在我心灵的深处,悄悄地扎下了根。
 
    进 取
 
    长住重庆,信息灵通。1944年,从交通大学得知国民政府正在招收自费留美学生,我就报名应考,先是被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录取。由于重庆气候不好,或许是因劳累过度,应考后不久,我的身体状况又不好,老是低烧,乏力,还有点咳嗽,并发现痰内有血丝。经过透视检查,我犯了结核病,不得不离职回昆明家中调养。这样一来,延误了赴美时间,失去了入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的机会。1945年夏天,我饱含“科学救国”的热情,辗转缅甸,东渡大洋,踏上了留学美国的征程,入名气不大的普渡大学,在其研究院攻读工程力学。
 
    离家时,家里人为我凑集的钱,按官价换成两千美金,比黑市兑换少用了许多国币,这就是去美头一年的费用。后来,我有了奖学金,就没再花家里的钱了。
 
    普渡大学,位于印地安那州的拉费耶特城,北距芝加哥不远,坐火车只需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。拉费耶特城城西,有一条河,叫瓦洛西河。河西原是农田,一名“普渡”的人捐资兴学,故取名“普渡大学”。后来学校规模大了,以普渡大学为中心,发展了一个文化城。城中的居民,大都与学校教职工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。
 
    在普渡大学,我各门功课成绩优异,尤以数学成绩最好,深得老师的赞誉。数学老师里德博士打破最高分为6分的惯例,给我打了6+的高分。他曾对人讲过:“在学习工程技术的人员中,像王守武这样有深厚数学基础的人很少见。”翌年6月,我正式获得了硕士学位。
 
    在我获得工程力学硕士学位后,我对工程材料的许多力学性能很感兴趣,想知道它们为什么具有这种力学性能。我的硕士导师、工程力学系主任斯蒂姆听了我的想法后,鼓励我继续深造,并为我弄到了奖学金,要我继续攻读博士学位。
 
    当时,量子力学刚刚兴起,而它正是研究物质微观结构的有力工具。要攻读量子力学,用它来研究材料问题,就得由工程力学系转到物理系,经斯蒂姆主任的介绍,我到了物理系,开始了对固体内部微观粒子运动规律的研究。
 
    来到物理系,博士导师并不懂得量子力学,这给我的学业带来了困难。在我的要求下,物理系主任另行委托一位教授任我的导师。当我与这位教授见面时,他直截了当地问我:
 
    “你过去学过些什么?”
 
    “在物理方面,只学过《普通物理》。”
 
    “这不行。”新导师说。“要在量子力学方面有所作为,必须有广泛而深厚的物理知识功底不可。至少,四大力学的知识必须掌握。”
 
    这怎么办呢?我有些犯难。从头学起嘛,必定会拉长我获得学位的时间,我不乐意。
 
    “教授,采取旁听的方式来补齐这几门课行吗?这些课开教的时间又不一样,如果一门一门地学,时间会拉得太长。”
 
    导师是位通情达理的人,他应允了我的请求。接着,我便开始旁听已开设的《固体物理》和《统计力学》两门课程。热力学、理论力学和电动力学以后再补。后来,通过考试,导师要我学的几门课,我都一一通过了。总的说来,这些课程的过关,是与我奋发自学分不开的。这期间,除了上课外,其他时间,我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。自学了不少有关物理学方面的参考资料。既增长了学识,也开阔了眼界。两年后,我完成了“一种计算金属钠的结合和压缩率的新方法“的论文,正式获得了博士学位。
 
    结 缘
 
    1948年,我与同窗三载的葛修怀女士,组成了温馨的家庭。我们从相识到结合,还有一段佳话。
 
    葛修怀自重庆大学毕业后,也是1945年自费来普渡大学留学的。在重庆应考时,我们同在一个考场,彼此不认识。来到普渡大学,她在机电系学电信专业,我们常在一个班里听大课。那时,教高等工程数学课的里德博士,是个少壮派,挺凶,对学习的要求也挺严,每周都要突击考试一次,试题都较难。葛修怀有好几次都没考好,生气地对同学说:“这么深的题,谁能考得好?老师有意整人。”这位同学告诉她:“在我们中国留学生中,有个人就考得挺好,每次都得满分。”“她是谁?”葛修怀非常惊奇。“就是他”。这位同学转过身来,指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我给她看。“他?真的?”葛修怀有点不大相信。不过,自那时起,她开始注意起我来,细心观察我上课时的一举一动。见我上课从不迟到,总是提前10分钟就来到教室;不与同学聊天,独自埋头看书。我的形象,增加了葛修怀的好感,开始印在她的心里。
 
    一次就餐的时候,一位与葛修怀同系的美国学生,悄悄地向葛修怀打听:“听说里德博士在给你们上课时,不免提心吊胆,很害怕一个中国留学生。他是谁?你认识吗?”
 
    “这是为什么?”葛修怀问。
 
    “听说这个学生听过他的《高等教学》课,不仅次次得满分,还能察觉到他讲课中出现的差错。你看会不会是他?”这位同学暗暗地指了指一位边吃饭边与同学谈话的中国学生。
 
    “不是,”葛修怀答。接着,葛修怀又指了指坐在极不被人注意的地方、只顾低头吃饭的我。那位美国同学见我仪表、举止都很平常,不大相信。葛修怀坚定地对她说: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学生,肯定是他。”
 
    每在寒假或春节,我们同在普渡大学留学的同学,常常二三十人一起,邀约去基督教堂借厨房烧饭聚餐。我对葛修怀的了解,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。
 
    每次聚餐,都是我们留学生最为开心的聚会,又唱又跳,有说有笑。一次,在大家玩得最为开心的时候,有位同学突然发话:
 
    “同学们,我有个新的发现,想考考你们。谁答对了,到我这儿领奖:巧克力糖一包。今天来的女士,每一位随身都挎着一个精美的小包。我的问题是:这是为什么?包里装的什么?谁能答得上来?“
 
    这时,大家的欢快劲儿达到了高潮,七嘴八舌,回答什么的都有。最后,这个同学说:
 
    “我的发现是:包里什么也没装,只装化妆品。”同学们笑了,笑得很开心。这时,葛修怀突然发话了:
 
    “没有那回事,我不信”。
 
    “不信就搜。”有同学真的查了好几个女同学的包,唯独葛修怀的包里没装化妆品。从这时起,我对葛修怀加深了印象,也产生了好感。
 
    那时,尽管葛修怀对我有好的印象,我对她也有好感,但彼此只知其人而未相识,更没在一起说过一句话。也许是天生的癖性,我跟女性讲话,嘴非常笨拙,还有些心跳。
 
    一个星期日,普渡大学“中国留学生会”的主席老沈,要找葛修怀谈事。约我赔他一起去。这真是天意。我心不由已,就迳直跟他一起去了。从这时起,我与葛修怀才正式相识。在谈话中,葛修怀把我大大赞扬了一番,还透露了那位美国女学生打听我的事。告别时,她非常实在地邀我常去她住地玩,帮助她的学习。以后,我就经常到她宿舍作客。她很热情,不拘于我讲话的生硬呆板。我们在一起谈学习,讲国家大事,论国际时事,也谈理想和生活。后来,播下的友谊种子有了新的发展,我便将我亲手缝制的一件缀有花边的中式旗袍送给她,她也欣喜地接受了我的这一特殊的“彩礼”
 
    1948年5月1日,我与葛修怀结婚了。我们想好了今后要以自己的劳动去创造生活,特意选择了国际劳动节这个日子。我们的婚礼,既没去教堂,也没办酒席,既不是美国式的,也不是中国式的,只是到公证处回答了公证人问的几个简单的问题,备了案,就算结婚了。可能是因为我们是这里第一对用这种不中不洋方式结婚的中国学生,引起了新闻记者的注意。这天下午,当地的晚报报道了我们这一结婚方式的消息,还刊登我们没穿婚纱礼服的照片。
 
    结婚后,我们住的是学校专为年青教师新建的公寓,公寓是米黄色,三层楼,西式屋顶,房间较宽敞。邻居多数是美国人,也有少数其他国籍的人,当然也和我一样,是外籍教师。而中国人,就只有我们一家。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礼貌,多数邻居都喜欢同我家来往,用北京的话说,喜欢来家“串门子”。数月之后,妻子怀孕了。孩子出生前,邻居们常来家帮这帮那,教修怀在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问题。临产那天,一位邻居说我神经太紧张了,不能开车,便由他自己开车送修怀去医院。修怀分娩时,失血过多,需要输血,这位邻居说:“我是O型血,就输我的吧!”他马上献了200CC。后来,我按中国的规矩,送他一支老母鸡,供他补养身子。他笑了,打趣地说:“不用补品,我有的是血。”回头对修怀说:“真的是我的血输到你的身上了?”他感到很高兴。这位邻居叫吉姆斯•埃维,在学校里,算得上是我的学生,他对中国,特别是对中国共产党很感兴趣,非常友好,待人也很忠厚、实诚。据说,他很可能是美国共产党人。“文革”后我访美,专程去了一趟普渡大学,探亲访友。我去看他时,他全家都搬走了,问了许多人,也没打听到他的下落。
 
    思 乡
 
    自从我们有了小家庭,单身的中国留学生便常来家里相聚,以减轻身在异乡的寂寞。来得最多的,是洪朝生、邓稼先等几位好友。大家在一起,免不了诉说思乡之情,倾吐对祖国的眷恋。洪潮生是北京人,常以此为豪。他在闲谈中,总少不了颂扬京城的风光,京城悠久的历史文化。香山,颐和园,八达岭,天坛……是他学生时代爱去的地方。八达岭的雄伟,香山的妖娆,颐和园的俊美,故宫、天坛的壮丽,一一令他陶醉。“如果我们有缘在北京相聚,我一定带你们去玩个痛快。”邓稼先是安微人,念念不忘黄山风景的秀丽。奇松,怪石,云海,温泉,瀑布……像数家珍一样一件件地讲给我们听,内心也充满自豪。我是苏州人,也将苏州的小桥水港,沧浪亭、拙政园、狮子林、虎丘、寒山寺等名园名胜,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。我还打趣地对洪朝生说:“'北有天坛,南有苏杭’,我们苏州,享有'东方威尼斯’的美称,既有江南水城的典型特点,又有园林之城的美名,并不亚于你北京的天坛吧!”“别忘了,我们上海可是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呀!”修怀的插话,逗得大家都乐了……。闲谈,感叹,大家深深感到,祖国是美丽的,祖国是可爱的,国民党政权却是腐败的,可憎的,希望在不久的将来,有个新政权出现,以代替腐朽末落的旧政权。
 
    我们夫妻二人,都是南方人,在吃的方面不太讲究,买来罐头一热,就当菜吃。自己烧饭吃,比在餐馆吃便宜得多。这些好友一来,也仅仅烧两、三个菜招待,没有现在国内动不动就是 “一大桌”那样讲究。
 
    那时,在普渡大学,有些留学生是中国官员派来的。他们思考问题,与我们不一样。尽管国民党是那样地腐败,他们的一言一行,还是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上,为国民党说话、辩护。这也许就是“阶级烙印”吧!华侨在美国办的中文报纸,也有两派,一派是进步的,一派是国民党的喉舌。进步的《华侨日报》,图书馆订得有,我们正是从这份报纸上,了解到共产党方面的消息的。
 
    1948年6月,在芝加哥组成了“留美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”,它实际上是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组织。普渡大学分会的干事,是好友邓稼先担任,他也是芝加哥总会干事会成员。这位著名的中国核物理学家,是1948年夏来普渡大学物理系读研究生的。来美时,中国正处于两大营垒敌对的关键时期,他对国内战争的形势非常了解,他说:“国统区物价飞涨,钞票贬值,民不聊生。因为国民党散失民心,相信在不久的未来终将垮台。”后来,他在普渡大学留美学生中,做了不少拥戴共产党的宣传鼓动工作。留美同学出于思乡之情,爱国之意,常去他的宿舍叫他介绍国内的战势,研讨国家未来的前途。他号召大家做好思想准备,在不久的将来,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。我的回国,虽不受益于他的鼓动,也对我起了推波助浪的作用。
 
    1949年夏,我在获得博士学位之后,修怀建议我们出去玩玩。她有身孕,我乐意地答应了,想借旅游之乐让她调剂精神。我们从家里开车出发,在美国兜了一大圈。北上黄石公园,这是美国最有名的大公园,然后西去旧金山,再往南到了洛杉矶,进而过沙漠,穿峡谷,再回到拉费耶特城。行程近4000英里,经历约一个多月。在旅途中,还专门参观了印地安人的聚居区,大多是山地,也是较为荒凉的地区。
 
    洛杉矶,是美国西部的第一大城,西南岸的大海港,好莱坞也在本城的北郊。我们在此游玩了3天。一天下午,我们来到海边,迎着习习凉风,在海边漫步,摄影留念。漫步中,修怀突然转身面向西方,伫立不动,向漫无边际的大洋了望。良久,她突然问我:
 
    “守武,我们的正前方是哪里?”
 
    “是太平洋,碧绿的大海洋。”我不加思索地回答。
 
    “我指的是陆地,不是海洋。”
 
    “啊,是中国!我们伟大的祖国。”我如梦初醒,高兴地回答。
 
    “你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?比如说,距我们最近的是哪个城市?”她嗔怪地望着我。
 
    “这……”祖国东海岸的城市太多了,我答不上来。
 
    “是上海,我的家!”她豪气地回答。“上海地处北纬310。,在中国的东海岸;洛杉矶也是北纬310,在美国的西海岸。从直线距离看,这儿距上海最近。”这时,她又看了看表,接着说:“现在,正是上海凌晨4点,说不定,阿拉爸正在梦中呼唤着自己的女儿哩!”修怀的眼圈突然湿润了,语音也变得有些嘶哑。
 
    我知道,修怀自上初中时就死去了母亲,是父亲与她相依为命,关照她的生活,培养她成人,故而她对父亲的感情颇深。这次怀孕后,她想家,更思念自己的亲人,渴望早日回到他们身边,让父亲早日见到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,早日见到自己的外孙。我忙上前抚着她的双肩,安慰她说:“别想那么多了,保重身体要紧。稼先已经讲了,曙光即将到来,待国内政局明朗安定之后,我们就即刻动身回去。”
 
    这时,湛蓝的天空渐渐乏起晚霞,海风也带来了阵阵凉意。我们告别了大洋,告别了念挂中的国土和亲人,回到了城内的住地。
 
    回 归
 
    我的本意是在获得博士学位之后,即回国效力。这时的祖国,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时期,血与火的战斗正酣,难以成行。应工程力学系主任的敦聘,留校执教。我又不得不从物理系回到工程力学系,在材料力学组主讲《高等材料力学》。一周上三次课,6学时,有时也到实验室走走看看。年俸是3000多美元,收入不算多,也不算少。我们有公寓,有轿车,过着宁静、舒适的生活。
 
    那时,修怀已获硕士学位,因难以回国,又有身孕,加之美国对女性的歧视,找工作较难。她只得帮学校搞绘图,后来又去餐馆收收钱。在她于1949年秋生下女儿时,她就没有工作,在家带孩子,做了家庭主妇。
 
    1949年的10月1日,大洋彼岸的中华大地,传来了新中国诞生的喜讯,我们这些海外游子,欣喜若狂,奔走相告。许多与国民党军政要员无多大关系的同学,来我家聚会得更勤了,每周都有一两次,尤以星期日的人最多。大家议论第一届政协会议召开的盛况,“十一”天安门楼上楼下的壮观场景,憧憬“改朝换代”后新中国的未来,抒发将来为国效力的意愿……。当时,大家都深深感到,贫穷落后的祖国,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复兴,在建设中繁荣,在抗争中岷起。为此,当然需要人才和知识,我们这些海外赤子,有了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,将会得到祖国母亲的厚爱。在“留美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”的号召下,我便下定决心,尽快回归祖国,报效祖国。
 
    一天,系里同事转给了我一封信,是家书,是在天津大学执教的守融二哥寄来的,我喜出望外。谁能料到,喜事中包含着忧事——我的父亲在苏州老家病故了。我那些哥姐和弟弟,有的在北京,有的在天津,有的在上海。怕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寂寞,二哥已把她接去了天津。
 
    我的孩童时代,因为“笨”,得不到父亲和哥姐们的宠爱。是母亲最疼我,给我的爱最多。如今,父亲去世,母亲变得苍老了,身体又多病,我应回到她的身边,尽点孝心。归国心情,也更为迫切了。
 
    冬去春来,转眼又到了夏季。1950年的6月25日,朝鲜战争爆发,中美处于交战的状态,我出自对时局的敏感,回国的事,变得更为急切了,决意马上行动。遂借思念年迈的孤寡母亲为由,以二哥的来信为凭据,向美国移民局递交了回国申请。
 
   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的美国,年轻的科技人才严重缺乏,美国政府竭力笼络各国留学生留在美国,为它服务。国民党特务也百般阻挠留美学生返回大陆。移民局对我的申请置之不理。后来,只得通过印度驻美使馆与美方交涉。反复多次,美方才准许我们以难民的身分回国。一切回国手续,都是我们亲自去印度使馆办的。出境证,是一张难民身份证;回国的旅费,受新中国人民政府的委托,由印度使馆垫支。我在美国已行教年余,身边有些积蓄,经济条件比留美学生好得多,就没去领旅费。由美国经上海到北京,所花的费用,全由我自个支付。
 
    我们决意回归故里的消息传开后,一些同学和同事,都热情地挽留,要我们留在美国继续自己的教学生涯。
 
    “王博士,美国是当今世界科学、教育的中心,您留在这里,是可大展鸿图的。”
 
    “中国长期战乱,一片荒芜,你回去又能干什么呢?”
 
    “共产党扼杀人才,到那边去,无意于往火坑里跳。”
 
    “还是留下来吧,不回去不是更好吗?”……
 
    “儿子总不会嫌弃母亲啊!母亲再穷再丑,却总有割不断的骨肉情哪!”善意的挽留,恶意的劝阻,都未能打动我这颗归心似箭的心。
 
    不过,系主任的挽留,却不能不使我动情。几年来,我们师生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。他听说我即将回国的消息,特意把我们一家三口请到家中,设宴款待。席间,主任深情地对我说:“我对国共两党谁是谁非并不了解,也不想妄加评论。不过,贵国目前处境相当困难我是确信无疑的。你回到那里,生活条件艰苦不用说,想找个理想的工作,怕也是相当困难的。”
 
    “主任,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,符合客观事实。目前,中国正在医治战争创伤,正处于贫穷、落后之中。但是,她必竟是生我、养我的土地啊!改变祖国贫困落后的面貌,正是祖国的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,你们美国人民,不也正是在响应杜鲁门总统的号召,为美国的复兴辛勤劳作吗?”“我回国的另一原因,是家父在不久前病故,母亲身体又极度的坏,急于要见我的面……”
 
    “我的母亲去世较早,父亲孤身一人,要我回去的家书连续不断,我也想在他晚年时尽尽女儿的孝心。”不待我把话讲完,修怀也急忙插话解释。
 
    报效祖国,思念慈母,为老人敬孝,这是世界的语言,世界的伦理。系主任被我们强烈的爱国心和对父母的孝心深深打动了。他理解我们的心情,同情地点了点头,就不再言及此事了,进而为我们干杯,为我们祝福,愿我们旅途愉快,平安返国。
 
    1950年10月,我们一家三口,怀着报效祖国的热忱,对各自父母的孝心,搭乘“威尔逊”总统号大型客轮,从旧金山出发,开始了回归故里的航程。
 
    在归国留学人员中,我们赶的是第二个航班船,每班船有留美学生一百余人。在第三个航班船出发后,该乘第四个航班般的留美学者就不让回国了。也许是归国人员太多,既冲击美国的科学和教育事业,也间接地支助了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政权。在这一问题上,台湾的国民党政府,起了不少阴谋作用。钱学森先生他们那一拨,就没回成。直到1956年,中美签订“平民协定“后,又才开始允许留美学者回国。
 
    经过20多天的航程,船停在了香港附近的海面,不能靠岸。当时英国政府规定,凡要经香港回大陆的中国人,必须是广东、广西和福建三省的人。其他学者,九龙海关只得用小船把我们一批又一批地接上岸,再乘火车入深圳。当我们踏上梦魂牵绕的国土,首先印入眼帘的,是罗湖桥头的欢迎人群,“欢迎留美学者荣归故里”,“欢迎你,新中国的建设者!”等大幅标语。这时,我们思潮起伏,热血沸腾,欣喜久别的儿女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。我们的眼睛湿润了,滚落出串串热泪。
 
    我们一家三口,从深圳乘火车到广州,又由广州直奔上海,去看望修怀的家人,和我的二姐和弟弟。我也顺道去了母校同济大学,想看一看是否有条件在那里工作。参观访友后,觉得不如人意,还是决定北上进京,另寻他路。
 
    新生的祖国,满目疮痍,百废待兴,不仅在生活方面困难不少,就连居住条件也相当困难。修怀希望尽快找到工作,以便把生活安定下来。她去华北大学工学院联系,校方乐于聘请我们执教,答应给二居室住房。修怀想就在华北大学落脚,我觉得这所学校水平不高,不乐意去。而我联系的单位,又无居住条件。后来,修怀应聘于华大工院,我进了中国科学院应用物理研究所。我虽没受聘于华北大学,因为校方有情在先,我答应为该校兼课,讲了一年多的《理论力学》。后来,修怀参加土改,又生第二个孩子,她承担的《电工学》课程,全部由我承担。为国效力的征途,就这样开始了。
 
    报 国
 
    1950年底,我刚一踏上祖国大地,上级就给我一项紧急任务:为在抗美援朝前线的志愿军运输队设计一种特殊的车灯和路标,让祖国“最可爱的人”在朝鲜前线既可夜间行车,又不致被敌机发现,免遭轰炸。报国心切的我,立即进行设计,并组织研究所内的科技人员加工制作。我依据光线在锥体表面定向反射的原理,使特殊设计的车灯光线在路标上的反射光,只能定向地射到司机的眼里,避免了敌机发现的可能性。设计制作完成后,进行了实地试验,效果良好,解决了问题,并很快投入了使用。
 
    1951年5月,西藏和平解放后,当地政府发现藏民生活燃料奇缺,能源不足,但高原阳光充足,便向中国科学院提出了为之设计制造太阳灶的请求。我受命主持了此项设计任务。考虑到制造一个大面积的抛物形反射镜加工有困难,就改由多个窄圆锥形反射面组成反射系统,用调整每个圆锥面的斜度,使平行于主轴方向的光线都反射到太阳灶的中心。设计制作成功后,用它可以在15分种内把一壶水烧开。这种太阳灶,虽较原始,但成本低,很适用,高原上至今还延续着它的使命。
 
    1954年,我了解到新一代的电子器件——半导体晶体管已在国外广泛应用,并预见到这一划时代的变革,将会引起一场电子技术的大革命。为了推动我国电子技术跟上时代的发展,我与同期归国的黄昆、洪朝生、汤定元等著名专家,在当年召开的物理学年会上,作了这方面的介绍,希望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。这期间,我还开展了氧化亚铜整流器的制作与性能的研究,并从理论上分析了这类半导体整流器的性能。其研究成果,相继在中国《物理学报》上发表。
 
    1956年,是我科学研究工作中的一大转折,人生之旅中的一个关键年代。
 
    就在这一年,我应邀参加了由党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同志主持的“全国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”的讨论和制定工作。在所确定的57项重大科技项目中,半导体科学技术的发展,被列为四大紧急措施之一,是抓紧实施的重点。为了落实这项紧急任务,中央领导部门决定,由黄昆、谢希德和我们中科院的几位学者,分别在培养人才和从事开拓性研究两个方面,进行开拓性工作。我深知这一工作的重要性,毅然中断了其他科研项目,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新兴学科领域的研究工作中来。这时,我不到40岁,朝气勃勃,干劲十足,在为祖国效力的大好机遇面前,废寝忘食地工作。我们走遍大江南北,在公园,在广场,在图书馆,在高等学府,在国家机关的礼堂,举办科学报告会,大力普及半导体科学知识,热情宣传“半导体”在国济民生中的重要作用。在应用物理研究所,我以“电学研究组”成员为主要对象,举办了半导体专业培训班,继而组成了我国第一个半导体研究室,正式开展了“半导体”的科学研究工作。
 
    根据当时国外文献的报道,“锗”是制作晶体管最为现实的材料。目标明确之后,在我与吴锡九研究员的组织领导下,集中了华北无线电元件研究所、南京工学院等单位的40余名科学工作者,开始了半导体锗材料和锗器件的研究工作。我一边抓锗材料的提纯,一边亲手设计并制造了我国第一台拉制半导体锗材料的单晶炉,并于1957年秋,拉制成功了我国第一根锗单晶;同年11月底到次年初,我与同事合作,研制成功了我国第一批锗合金结晶体管,并掌握了锗单晶的掺杂技术,能控制锗单晶的导电类型、电阻率及少数载流子寿命等电学指标,达到了从事器件生产的要求。
 
    1958年8月,领导器件组工作的王守觉从苏联学习归来,引来了合金扩散工艺,加速了我国第一批锗高频合金扩散晶体管的研制。
 
    作为半导体研究室主任的我,在参与研究锗高频合金扩散晶体管的同时,又参与了拉制硅单晶的组织领导工作,并具体解决了在拉制硅单晶过程中坩埚底部因温度过高而引起的“跳硅”难题。1957年归国的林兰英,任材料研究组组长,具体实施硅单晶的拉制方案。经我们的共同努力,使得我国第一根硅单晶于1958年问世。
 
    为了促进我国第二代(晶体管型)电子计算机的研究,在我与有关同志的组织领导下,于1958年创建了我国最早的一个生产晶体管的工厂——中国科学院109工厂,从事锗高频晶体管的批量生产。在人员和设备条件都较困难的情况下,组织全厂人员奋战。到1959年底,为研制109乙型计算机提供了12个品种、14万5千多只锗晶体管,完成了该机所需的器件供给任务,为计算所研制新型计算机创造了首要的条件。
 
    1960年4月,我受命筹建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,任筹委会副主任。1960年9月6日,半导体研究所正式成立,我被任命为副所长,负责全所科技业务管理和分支学科的组建工作。我用自己的智慧、心血和汗水,精心播种和培育了“半导体”这株新苗,成了我国半导体科学的主要开拓者之一。
 
    50年代末,自从锗、硅半导体单晶材料和晶体管在半导体所相继问世后,半导体材料与器件工业,在全国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。但材料与器件质量的检测手段,远不能适应客观需要。因为在当时,同一参数不同单位的测试结果差别很大,难以据此来判断各单位所取得成果的水平。1962年,我依据国家科委的决定,在半导体所筹建全国半导体测试中心,并兼任该中心主任。我领导并参与了对半导体材料的电阻率、少数载流子寿命以及锗晶体管频率特性的标准测试方法的研究,并建立了相应的标准测试系统。与此同时,还着手研究某些简便的测试方法,以满足有关所厂随时抽测样品的需要。经过探索,我们创造性地提出了一种测量半导体“少子”寿命的新方法,并发表了“用触针下分布电阻的光电导衰退来测量半导体中少数载流子寿命”论文。该论文在1963年中国电子学会第一届年会上宣读,受到同行的好评。测试中心建成后,经过全国评比,确立了在国内的权威地位,并随之承担起了全国半导体参数测试的仲裁任务。……
 
    正当我为发展我国半导体科学事业大显身手、全力以赴地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时,“文革”运动开始了。这场运动,中止了我的科研事业,断送了我的青春。朝气蓬勃的青春岁月,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。
 
    文章来源:《中国名人谈青年时代丛书——无愧青春》